天下之水,无不向往大海。湘西的水,也不例外。 无数的水,从高原雪山来,从森林草原来,从千山万壑来,从四面八方来。无数的水,一心一意,奔向大海。奔向那一望无垠的宽广,奔向那难以探测的深邃,奔向那晶莹剔透的湛蓝。大海啊大海!博大而辽阔的大海,让万千之水前赴后继,一往无前,纵有数不清的艰难险阻,从未想到过后退。其中,湘西的水,奔向大海的信念尤为坚定。 这是因为,湘西的水有资格、有能力、有决心投进大海的怀抱。还因为,湘西的水一开始就历尽磨难,磨出了一颗矢志不移的心。 崇山峻岭条条阻隔,悬崖峭壁层层阻断,还有曲曲折折的峡谷围追堵截,以及横七竖八的岩石拦路设卡。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湘西呢? 这是高耸的山峰占领的湘西。湘西的山峰,像一根根巨柱拔地而起,直刺苍天,风刀霜剑,毫不畏惧,雷劈电击,不可撼动。这是绵延的山脉驰骋的湘西。湘西的山脉,像一条条长龙朝四面八方奔跑,辗转翻腾,行色匆匆,横冲直闯,无以阻挡。这是垂立的悬崖横亘的湘西。湘西的悬崖,像一堵堵石墙,分离村庄,分隔城镇,阻路挡道,坚不可摧。这是深险的峡谷切割的湘西。湘西的峡谷,像有人用刀子任意切划,切得大地伤痕累累、纵横交错,切出天很高、地很低,与外面完全不一样的世界。 这样的湘西,水能走出去吗?水能走到大海吗?能!不仅能走出去,还能走出悬崖高挂、飘飘洒洒的形象;走出峡谷蜿蜒、轻松欢快的步子;走出山湾回漩,从从容容的姿态;走出大河滔滔,一泻千里的豪迈。高山飞歌、河谷欢唱、湖光潋滟、暗河潜形,如此魅惑人心的流水,谁不向往!谁不留恋! 不论山高,还是崖险;不论坡陡,还是谷深,皆阻不住湘西的水抛下一匹匹白纱,拉下一块块白帘,或放纵一群群飞驰的白马,一跃而下,无所畏惧。湘西,瀑布飞扬的湘西,千般气势;瀑布妆扮的湘西,万般风情。有高大威猛的,有长发细腰的,有呼天喊地的,有默不出声的,还有羞羞答答、忸忸怩怩的,以及穿岩凿石,自强不息的。各是各的造型、性格。虽然造型不同,性格不一,但她们的目标是一致的——那就是为去远方奋不顾身地跳下悬崖。 宛如从天而降的尖朵朵瀑布,垂挂在柳薄的山间。抬眼望,滚滚水流冲毁天边的堤坝,冲开坚硬的崖顶,不料一脚踩空,跌落光溜溜的山崖,最后狠狠地摔倒在深潭上,弹起数不清的珍珠,飞向四面八方,僵硬的崖石顿时生动起来。凭借236米的身高,尖朵朵瀑布毫无疑问跻身中国落差最大的瀑布之一。 神奇的大峰冲指环瀑布,瀑水从苔痕斑斑的石环中心穿过,如同人们的手指上戴着的指环。大自然的鬼斧神工,完全颠覆了人们的认知和想象。用亿万年时间,打造一枚指环,且一心一意,心无旁骛,这样的毅力和干劲,不知谁能做到,也不知可用什么话语来叙述。 美轮美奂的德夯流纱瀑布,那是仙女披着洁白、轻柔、修长的裙裾,从崖顶悄然而降,长袖翻飞、衣袂翩跹、如梦似幻,醉倒络绎不绝的众生。而一波三折的大峰冲鸵峰瀑布,一定有人故意从悬崖中间抖落一匹白纱,打了几个褶皱,像技艺高超的小提琴大师,拉出优美的旋律,围着山峰轻轻地萦绕。雄壮的大龙洞瀑布,向往光明的瀑水,争先恐后钻出黑乎乎的洞穴,不在乎前面几多深险,毫不犹豫往下跳。那飞纵的身影,惊心动魄;那呼叫的声响,震荡山谷。而那座穿过古镇、吊脚楼群,隆隆飞泻的芙蓉镇大瀑布,跳跃两级后,稳稳地立在潭中,看云舒云卷,阅沧海桑田,不知不觉,将芙蓉镇的历史、文化、建筑和居民融入瀑水中,相映成景,相映生辉,谁也不想离开谁。 湘西的水,无论怎么流,都在峡谷里流。峡谷有宽有窄,水流有大有小。什么样的峡谷,配什么样的河流,皆由上天安排。小河小溪,自然而然被安排在逼逼窄窄的沟汊里默默赶路。这里,小沟小汊到处都是,多数名不见经传;小溪小河随处可见,很少被人烙印心中。正因为如此,水在其中,才能够清清纯纯、潺潺湲湲、从从容容地行走。偶尔抛洒几朵小小的浪花或浅吟轻唱几句,让人感觉愈加幽静、空灵和旷远。这样的意境维持不了多久,七弯八拐中,小溪小河居然到达了大江大河,或湖泊、水库,融入了更加广阔的天地。 在湘西,可以说除了沅江、酉水勉强算得上大江大河外,其余的河流皆与大江大河沾不了边。虽然沅江和酉水波翻浪涌、浩浩汤汤,但是陷在不可逾越的峡谷里,也只能老老实实、规规矩矩地向前流去。峡谷时而荡开,时而收拢,河水时而平缓,时而湍急。河水的宽度、深度、形状,甚至颜色,完全由峡谷的兴趣来决定。 于是,一条带着浓浓酒意的河流,呼啸着、咆哮着,飙过一个又一个险滩。在山脉拦截,山峰阻挡,无路可去之处,打了一个转,一方天地豁然开朗,两边山脉迅速退开,撑出宽阔的河道迎着河水流向天边。这就是酉水,一路上有千姿百态的山峰簇拥着,有起起伏伏的山脉陪伴着,有断崖千仞守护着,还有绿树夹岸、鸥鹭盘旋、鱼跃浪尖以及炊烟袅袅的村庄相伴相随。这样的河流,怎不醉人? 到达沅江时,酉水走完了行程,结束了使命。沅江虽然在湘西的地盘上没有作过多的停足、徘徊,但给湘西留下了丰富多彩的人文景观。“乘舲船余上沅兮,齐吴榜以击汰。船容与而不进兮,淹回水而疑滞。”自从屈原溯江行吟后,无数的文人骚客涉江而来。美文佳句,如江水滔滔;诗词歌赋,似繁星闪烁。“醉别江楼橘柚香,江风引雨入舟凉。忆君遥在潇湘月,愁听清猿梦里长。”唐代大诗人王昌龄在橘柚飘香的时节,来到沅江边的酒楼里送好友魏二远行,千言万语尽入酒中,一江波涛从此愁肠百结。 “下船时,在河边我听到一个人唱《十想郎》小曲,曲调卑陋声音却清圆悦耳,我知道那是由谁口中唱出且为谁唱的。我站在河边寒风中痴了许久。”这个站在河边寒风中痴了许久的人,从沅江走出去后,把《边城》和湘西的美与善带到了全世界。沈从文的文字,从此流淌在沅江里,永不褪色。 钻山穿谷,跳崖跃涧,一路疾行的水流,终于可以歇歇脚,喘喘气了。此时的水,仰躺在天底下,一动不动,物我两忘。只有在微风吹拂的时候,才慵懒地伸伸手,弹弹腿,或在雨点的敲打下,泛起密密麻麻的数不胜数的小酒窝。待到风停雨住,又恢复原来的那付慵懒的模样。此时的水,在湘西的湖泊里得到了调养和休整,精力重新旺盛起来。 栖凤湖乘着河水歇脚的时候,把一座座小山包,一条条小山岭投入湖水中。一座座青绿的小岛,就在湖中撒开了;一条条青绿的长堤,也在湖中漫延了。山在水中,水在山中,山水在青绿中,青绿的栖凤湖就像一颗光彩夺目的翡翠,镶嵌在湘西大地,熠熠生辉。 选一个晚霞满天的日子,踩着紫霞湖畔蓬松的野草,听渔歌唱晚,看渔网抛撒。渔网落进湖水的一刹那,湖面立即摇摇晃晃,波光粼粼,一圈一圈向外扩散。此时,落进湖中的夕阳碎了,铺在湖面的金帛裂了。四边的山,水边的树,还有贴着水面起飞的水鸟,似乎也跟着翩翩起舞,整个紫霞湖顿时热闹起来。 并不是所有的水都流到大海,许多水留在了湘西。这些水,有的浇灌了湘西的土地,融进草草木木,花花朵朵,或结为累累果实。有的滋润了人们的心田和万千生灵,渗入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中,并孕育新的生命。湘西因此而精彩,而生动。 湘西的水,向往大海,更向往生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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